畢斯里訪談記錄
SIID 0837-000275
身為守望者報的先鋒,我可能是第一個來到畢斯里的記者。這個還未從默德里慘劇甦醒的城市極度憂鬱,居民們的眼中總是時不時望向天空。我原先並不知道他們在看什麼,直到吉爾.瓦倫小姐解釋後,我才明白他們受到的創傷有多嚴重。
這個邀請我持假證件從聯合國南境偷渡來此的漂亮女孩是志願者團體「白衣者」的一員,該團體長年在沙特林邊境活動,從事救助與支援貧窮家庭的活動。
她找了個住家,邀請我一起進到地下室。在遠方守望的沙特林士兵似乎早已習慣她們的行動,非常散漫的喝酒抽菸。
當我們好不容易來到地下室並圍著斑駁的餐桌椅坐下後,吉爾.瓦倫才告訴我方才有多驚險。
他們差點就認出你了,只差一點點。雖然基層散漫,但沙特林畢竟才剛打完仗不久,如果你被發現,我不知道他們會將你帶到哪去……不過別擔心,白衣者跟沙特林官方關係不錯,不然我們也不會坐在這裡了。
關係不錯?
是啊,我們需要進來照顧這些人,而官員則靠我們走私奢侈品與美酒……我知道這很驚人,但有時候你得做先壞事才能做好事。(她似乎在警惕著什麼,突然伸出手指要我安靜,過了一會才又開口。)抱歉,是我太敏感。但在這種地方,多一分小心總不會有錯。
我很感謝您肯來這裡,如你所見,畢斯里是個停留在歷史中的城市……這裡的人大部分都是從默德里荒地周邊的城市被遷移過來的,你知道那件事嗎?(她邊說邊摸摸口袋,掏出幾顆糖果,然後又放了回去。)
聯合軍的毀滅性武器?我聽說的是這樣。
那是其中一個說法,拜情報封鎖所賜,就連沙特林的基層士兵都不知道到底是聯合軍的攻擊還是自己偉大祖國的反擊,信不信由你,我甚至聽說關於隕石墜毀的傳聞……總而言之,那地方最終成為大部分畢斯里人無法回去的故鄉。
這就是為何這座城市大部分的人時不時會望向天空,在大戰時,他們身處於聯合軍與沙特林的最前線……埃利辛大轟炸與歐根砲擊戰讓他們習慣性的堤防來自天空的砲彈與轟炸,就算遷移到畢斯里、戰爭已然結束的現在也依然如此。
你需要我書寫一篇關於戰爭受害者的文章嗎?
不,不是這樣的。(她似乎很驚訝我會有這結論)我的意思是……不,雖然他們過得很艱苦,但至少他們還活著。埃利辛的人口可是比戰前少了九成。我明白痛苦是無法比較與量化的,但當你埋了太多屍體,傷亡很快就會變成一種帳面上的數字比較。
我請你來是想請你揭露這裡的異常,沙特林現在處於嚴重的內亂狀態,上下指揮混亂、各方派系彼此爭鬥……但這裡的居民不能等,而我也想不到任何能求助的對象。
是瘟疫嗎?還是某種傳染病?
我不知道……真的,我真的不知道。白衣者是長年行走於貧窮之間的團體,我們對付瘟疫與疾病非常有一套。除非親眼所見,否則你不會相信光是沒錢就能讓人生多少病;但這一次,這一次卻是我沒有見過的狀況。
(她深吸一口氣)我必須讓你訪談一些人,只有他們自己能訴說自己的狀況。我能告訴你的只有這幾個月畢斯里很不對勁……
能先說一下是哪部分的不對勁嗎?
我、我不知道,應該是從幾個月前開始的,畢斯里及附近幾個衛星城市……突然誕生了大量的智能障礙與遲緩兒。(她沉默了一會)對,這是最一開始的異常。我們排除了所有風險,鉛中毒、胎內感染……我們認為可能是輻射的問題,這裡離邊境有一段距離,但大部分民眾都是從默德里遷離過來的。
正常婦女產下遲緩兒的機率只有百分之六到八,但最近幾個月,畢斯里的遲緩兒比例來到百分之三十,足足是正常機率的四到六倍。這還不包含智能障礙與畸形。(她再次掏出糖果,又數了數,再次放了回去。)
沒有其他可以驗證的外在因素?
對,我們移除了所有可移除的變因,但異常嬰兒的數量怎樣都降不下來。(她似乎很洩氣,眼眶隱隱含著淚水)如果向醫院或地方政府求助,大部分有問題的新生兒被帶走後就沒有音訊了。沙特林對於畸形與缺陷一向都不大寬容……
他們……處死那些嬰兒?
只有那些狀況比較差的。其實他們不做,嬰兒的父母也往往養不活那樣的孩子。(她嘆了口氣)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可恨,居然對這樣的謀殺與悲劇只感到麻木與習慣。
總之,還是有部分的孩子在我們的幫助下存活下來,而那就是我請你來的主因。
我以為剛剛那就是主因。
不,如果只是新生兒的畸形問題,那我們會求助的對象會是沙特林國家傳染病研究所……他們還沒敲定來勘查的時間,我想指望他們不如指望我們自己,對吧?(她朝我眨了眨眼,我不自覺點了點頭。)
總之,接著就是我請你來的原因……關於這些事,我需要你跟這些人談一談。(她站起身,看著從樓梯魚貫走下的幾名似乎是畢斯里人的訪問對象,他們有男有女,有的神色緊張、有的則雙眼茫然。)
麻煩你了。
從這一刻起,採訪對象從吉爾.瓦倫更換為畢斯里居民。我首先望向成員中最高大的男性,他雖然高,卻非常瘦削,突出的五官被黝黑的皮膚包裹,整個人眼神裡充滿著驚慌與恐懼。
您好,我是守望者報的記者,凱爾.迦雷斯。可以請教您幾個問題嗎?
傑、傑克……(他似乎很畏光,對於地下室唯一的燈泡表現出堤防與警覺。)你要問什麼?
你很怕光嗎?
不,我不怕光。我、我怕燙。(他伸出左手,在空中揮了揮)好燙、好燙!
你說的是火,不是光。燈泡並不會燙傷你。
你沒被燙過嗎?我才不相信你!
因採訪對象轉過身去不願回答,訪問暫時中斷。
吉爾.瓦倫在一旁補充,訪問對象傑克的家隔壁住著一名被判定為有智能障礙的孩子,該孩童曾因伸手握住燭火而燙傷,當天傑克展現出極度畏懼光與火的症狀,雖然保有一定程度的清醒狀態,卻無法解釋自己為何害怕燈泡這類無法灼傷人的發光體。
第二名採訪對象選擇數人中較為平靜的女性,她是在場最年輕的,看上去比吉爾.瓦倫還小幾歲。
她的眼神空洞、茫然,似乎望著我,但又像是看著我身後很遠的地方。
可以談談妳在看什麼嗎?
(對方沒有對我的提問產生反應,吉爾.瓦倫推了下她的肩膀,採訪對象的眼神才類似重新聚焦的放到我臉上)
「我看得到。」
不論如何提問,對方只重複這一句。
吉爾.瓦倫再次補充採訪對象的背景,該對象前幾個月生下一名出生後就不哭不鬧的嬰兒,該名嬰兒不到三個月便能獨立維持坐姿,並且時常盯著空無一物的遠方。
現在嬰兒由白衣者照顧,而該名女子被判定產後憂鬱症接受治療中。
望著吉倫.瓦爾,我請她讓採訪者們離開,並且重新開始與她的訪談。
他們的共通點是什麼?嬰兒?
沒錯!(她看起來似乎對於我能理解而非常高興)我說給很多人聽,但他們都不相信!你知道嗎,他們的共通點就是跟那些孩子相處過……其中超過一半是孩子的父母,還有幾個不過跟孩子只是鄰居。
你認為他們被孩童影響了?
不是影響,是被操控,或者說「覆蓋」。(她揣揣不安的從口袋再次掏出糖果,如前幾次一模一樣)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跟那些孩子們獨處時,我總覺得他們根本不是所謂的發展遲緩或是智能障礙;他們看我的眼神總是如此通透,彷彿他們對我充滿了憐憫與同情。
我想不出有什麼方式可以解釋這些孩子的症狀,他們大部分都有幻聽與幻覺,有的甚至一出生就沒有反應……這些症狀放在哪個國家都是嚴重的缺陷,而這裡卻可以一個孩子同時存在一到三個症狀。
會不會只是妳的錯覺?
如果只是錯覺我就不會找你來了。你聽說過伊塔萬猜想嗎?(我搖搖頭)那是伊塔萬修女發表在《火炬》的報告,伊塔萬修女認為有一小部分的遲緩兒與智能障礙兒童其實不是我們想重的「智力不足」,而是相反的太過聰明……在他們眼中,我們才是遲緩兒與智能障礙,他們無法讓我們理解他們想表達的概念、並且溝通方式高級到我們無法定義,所以才有這樣的誤解。
我跟我的同僚研究了一下,傑克是所有發病者中狀況較好的,而他鄰居的孩子狀況也沒有太差,只是時常因為環境的刺激大吼大叫……奈莉,就是剛剛眼神空洞的那位,她的女兒狀況就差得多,除了時不時會敲打地面或發出些奇特的聲響以外根本沒有其他反應。其他病人也都有差不多的狀況,只要跟這些孩子待久,多半都會有跟其差不多的症狀發生。
妳認為這些孩童有某種能夠影響其他人的能力?
就在你眼前發生了,不是嗎?我們還在努力找出相關性,但畢斯里不能只靠白衣者,我們需要更多援助與關注。(她很焦慮的掏出糖果,我抓住她的手腕,她甩開我手的力道十分驚人。她先是跪在地上撿她的糖果,然後才轉過來問我的狀況。)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必須確保身上有這些糖果……
我明白妳的壓力,我會盡力向外界傳達這裡的一切。
真的嗎?謝謝,真的;我不知道如何訴說我的感激。我們原先就與各種憂鬱、躁鬱與家庭暴力長期抗戰,在戰爭的摧殘下人類的脆弱程度遠超你的想像……現在又是這種不知名的精神疾病,我感覺自己都快被發瘋了。(她看了眼手錶)如果你需要更多素材,我還安排了很多人可以訪問,但現在你得回去了,過幾天再看有沒有辦法回來。
有什麼需要我傳話或幫忙的嗎?
可以的話請告訴歐洛夫.克里我在這一切安好。(她將手錶摘下,遞給我的時候笑得有些嬌羞)我們結婚三個月了,要不是出了場車禍,他現在應該在這的。
等我離開地下室時,已經是傍晚。遠方的海面上停著一艘橡皮艇,跟我來的時候是同一艘。站在船上,吉爾.瓦倫與幾名白衣者的志工對我揮著手,我看著她再次從口袋掏出糖果,再看著那個奔跑到她身邊那個跟她一起數著糖果的女童,內心突然有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在我離開的兩個小時後,沙特林當局出於不知名的原因對畢斯里實施了大規模的軍事封鎖與人員撤離……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吉爾.瓦倫,在之後的三十年裡,這個女孩像是人間蒸發似的渺無音訊。
沙特林政府並沒有解釋他們在畢斯里做了什麼。白衣者的抗議與詢問最終成為國際記者會上的雜音,真相則在沙特林政府的沉默下永遠被掩蓋。
我能帶給歐洛夫.克里的只有其新婚妻子唯一留下來的東西,但我不會放棄查出真相;正如吉倫.瓦爾不曾放棄畢斯里的人們一樣。
我是守望者,我不畏懼任何代價。
真相守望著我,我也同樣守望真相。
此為守望者日報記者凱爾.迦雷斯之手稿,距今至少三十年,從未於任何媒體發表。
8▊▊年由潛伏於守望者日報沙特林分部的調查局▊▊.▊▊幹員於文件庫中發現,並上交予國家腦神經工程研究機構。